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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世界:談談天,說說地

免费算命 易经占卜 2021-08-02 4 0

  談談天,說說地

  “陰疑於陽必戰,為其嫌於無陽也,故稱‘龍’焉。猶未離其類也,故稱‘血’焉。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這句是闡发上六爻的爻辭“龍戰於野,其血玄黃”的,也是《文言》的最後一句。都到最後了,還是給我們出難題,這句話不好理解啊!

  “陰疑於陽必戰,為其嫌於無陽也,故稱‘龍’焉”,這是解釋為什麼坤卦的爻辭會出現陽性的龍,可這個解釋比沒解釋更讓人糊塗。從字面上看,似乎是說陰懷疑陽,所以一定會打起來,陰擔心自己會失去陽。——這是兩口子鬧矛盾吧?

  專家的解釋多種多樣,比較有說服力的是:“疑”通“擬”,“陰疑於陽”是說陰發展得和陽勢均力敵了,所以陰和陽要開打。“嫌”通“兼”,“為其嫌於無陽也”是說陰要兼并陽。陰既然這麼厲害,所以叫“龍”,這意思大概和“女強人”、“鐵娘子”差不多。“血”是陰性的,方才說的那個陰雖然很強,但到底還是陰,所以又稱之為“血”,這就是“猶未離其類也,故稱‘血’焉”,嗯,比較牽強,姑妄聽之吧。“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這是把“玄黃”當顏色來講,天地雜糅,天是黑的,地是黃的。可這又說明了什麼呢?不知道,也許藏着什麼深奧的玄機吧?

  ——當然,這也許沒那麼多玄機,只是個很樸素的說法罷了,其實,別說天地玄黃,就是那些個陰陽啊、元氣啊,或許也很樸素呢。有人就說過:“彼上而玄者,世謂之天;下而黃者,世謂之地;渾然而中處者,世謂之元氣;寒而暑者,世謂之陰陽。”照他的話來看,他那個時候大家所認為的陰陽無非就是寒暑季節罷了,天玄地黃也不過是個客觀描述。

  說這話的人是誰呢?他就是唐代大文豪柳宗元,這句話出自他的一篇名文《天說》。——我在乾卦解說的結尾介紹了一篇李華的《卜論》,作為反面意見來參考,現在坤卦講完,就拿柳宗元的這篇《天說》來給大家看看吧。這篇文章前後涉及到了當時三大文學巨匠:除柳宗元自己之外,還有韓愈和劉禹錫,他們之間的這場辯論是中國思想史上非常重要的一筆。

  天說

  韓愈謂柳子曰:“若知天之說乎?吾為子言天之說。今夫人有疾痛、倦辱、饑寒甚者,因仰而呼天曰:‘殘民者昌,佑民者殃!’又仰而呼天曰:‘何為使至此極戾也?’若是者,舉不能知天。夫果蓏,飲食既壞,蟲生之;人之血氣敗逆壅底,為癰瘍、疣贅、瘺痔,蟲生之;木朽而蠍中,草腐而螢飛,是豈不以壞而後出耶?物壞,蟲由之生;元氣陰陽之壞,人由之生。蟲之生而物益壞,食嚙之,攻穴之,蟲之禍物也滋甚。其有能去之者,有功於物者也;繁而息之者,物之仇也。人之壞元氣陰陽也亦滋甚:墾原田,伐山林,鑿泉以井飲,窾墓以送死,而又穴為偃溲,築為牆垣、城郭、台榭、觀游,疏為川瀆、溝洫、陂池,燧木以燔,革金以鎔,陶甄琢磨,悴然使天地萬物不得其情,倖倖沖沖,攻殘敗撓而未嘗息。其為禍元氣陰陽也,不甚於蟲之所為乎?吾意有能殘斯人使日薄歲削,禍元氣陰陽者滋少,是則有功於天地者也;繁而息之者,天地之仇也。今夫人舉不能知天,故為是呼且怨也。吾意天聞其呼且怨,則有功者受賞必大矣,其禍焉者受罰亦大矣。子以吾言為何如?”

  柳子曰:“子誠有激而為是耶?則信辯且美矣。吾能終其說。彼上而玄者,世謂之天;下而黃者,世謂之地;渾然而中處者,世謂之元氣;寒而暑者,世謂之陰陽。是雖大,無異果蓏、癰痔、草木也。假而有能去其攻穴者,是物也。其能有報乎?番而息之者,其能有怒乎?天地,大果蓏也;元氣,大癰痔也;陰陽,大草木也;其於能賞功而罰禍乎?功者自功,禍者自禍,慾望其賞罰者大謬;呼而怨,慾望其哀且仁者,愈大謬矣。子而信子之義以游其內,生而死爾,於置存亡得喪於果蓏、癰痔草木耶?”

  文章不長,第一段寫的是韓愈問柳宗元的話:“你知道天是怎麼回事嗎?不知道吧,那就聽我給你講講吧!人在倒霉的時候仰天疾呼:‘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還喊什麼:‘老天爺你怎麼不長眼啊!’說這種話的人都是不明白天道的。舉個例子來說吧:蘋果好吃吧,可如果放的時間長了,壞了,就該生蟲子了;人的內循環出毛病了,就長包生瘡了;木頭腐爛了就生蟲子,糧食放久了也長蟲子。可見,東西壞了才會生蟲,同樣道理,元氣陰陽敗壞了,才生出人類來。再想想看,就說木頭吧,原本就腐爛了,蟲子生出來之後,木頭被蟲子一啃,就壞得更厲害了,如果有誰能把蟲子除掉,木頭一定會非常感激他的,如果有誰不但不除蟲,反倒給灑上營養液,那木頭非跟他急!人也一樣啊,自從有了人類之後,人類又起樓、又挖溝,給河築堤,給山剃頭,對元氣陰陽的破壞實在太大了。所以,對元氣陰陽來說,希特勒才是好樣的,計劃生育政策也算不錯。人倒霉了怎麼能去怨天呢,天還巴不得所有人都死光光呢!”

  文章第二段是柳宗元答覆韓愈的話:“小韓,你丫整個兒一憤青!對社會不滿是不是?不知道現在正大力提倡網絡文明呢是不?人家都公開招網特了,你丫收斂收斂吧!什麼叫天道,我來給你上上課。頭頂上黑乎乎的那個東西,人們管它叫天,腳底下黃乎乎的那個東西,人們管它叫地,渾然在中間的就是人們所謂的元氣,冬去又春來,這就是大家說的那個陰陽。這些玩意雖然個兒大,但實質上和蘋果、西瓜什麼的沒啥區別。你削蘋果吃,蘋果會跟你翻臉么?所謂天地,就是大號的蘋果;所謂元氣,就是大個的癤子;所謂陰陽,就是大號的草木,這些東西能賞功罰過嗎?會同情倒霉蛋嗎?笑話!”

  韓愈確實像個憤青,看看《古文觀止》里收錄的韓愈文章,他當年考中進士以後,在長安一耗就是三年,就好比大學畢了業來北京到處跑人才市場,三年沒找到工作,這換誰誰不急啊!他托關係、走後門,接連給宰相寫信,信寫得無比那個,可宰相一直也沒理他。韓愈做官之後路也不順,越看社會越不順眼,還很愛較真。要說他對老天爺較的這個真,其實也有幾分道理。韓愈是非常推崇孟子的,別看和孟子隔了好幾個朝代,可他自稱是孟子的正宗學術繼承人,儒家道統說就是從韓愈這裏開始的。看過我的《孟子他說》的朋友應該知道,孟老師最好辯論,有點兒像個杠頭,但那時候的辯論技術還不成熟,他老人家雖然在當時能夠所向披靡,但以我們現代眼光來看,那些經典名辯里還是有若干不太嚴密的地方的。韓愈受孟子影響極深,把孟老師的辯論技術學到九成,可把老師的缺點也一起學來了。如果你看看孟子的類推方法,再捉摸捉摸韓愈方才那套類推,就知道他的問題所在了。

  韓愈像個憤青,柳宗元更像個社會搗亂分子,他本是個有志有為的政治家,一腦子新觀念,但他再強也斗不過傳統勢力,所以政治生活很不如意。但柳宗元是個強者,真當得起乾卦“自強不息”四個字,能在逆境中笑,很不簡單。他的這篇《天說》是反駁韓愈的,其實更是和傳統觀念作對的。也就是說,韓愈和柳宗元在對“天”的看法上雖然都屬於離經叛道,但叛法不一樣,韓愈顯得激憤,柳宗元顯得平和。我們體會一下柳宗元的文字,似乎陰陽啊、元氣啊、天玄地黃啊,都是人們對自然界的很樸素的粗淺觀感罷了,哪還有一點兒玄妙呢。《易傳》講了半天陰陽,什麼“陰陽不測之謂神”,“陰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幽贊於神明而生蓍,參天兩地而倚數,觀變於陰陽而立卦,發揮於剛柔而生爻,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窮理盡性以至於命”,簡直就是通神之道,可經柳宗元一說,什麼陰陽啊,無非就是寒來暑往而已。

  柳宗元這篇文章得到了志同道合的劉禹錫的讚賞。劉禹錫大家不陌生吧,《陋室銘》的作者,大家讀他的“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可是比喻的說法,劉禹錫其實是不大拿仙啊、龍啊當回事的。

  話說劉禹錫讀着柳宗元的《天說》,雖然覺得寫得很好,可遺憾的是,文章太短了,沒把問題說透。劉先生一激動:我來接着寫,你那只是篇小隨筆,我這才是夠格發在一級刊物上的學術論文。

  劉禹錫寫的這篇學術論文叫做《天論》。看看,從“天說”到“天論”,發展到現代,就有了“天意”、“天成”還有其他“天”字打頭的北京那些小商品批發市場。

  天論(上篇)

  世之言天者二道焉。拘於昭昭者,則曰:“天與人實影響:禍必以罪降,福必以善徠,窮厄而呼必可聞,隱痛而祈必可答,如有物的然以宰者。”故陰騭之說勝焉。泥於冥冥者,則曰:“天與人實剌異:霆震於畜木,未嘗在罪;春滋乎堇荼,未嘗擇善;跖、蹻介焉而遂,孔、顏焉而厄,是茫乎無有宰者。”故自然之說勝焉。余友河東解人柳子厚作《天說》,以折韓退之之言,文信美矣,蓋有激而雲,非所以盡天人之際。故余作《天論》,以極其辯雲。【世上討論“天”的問題的大體有兩派,一派認為老天爺是我們大家在天上的老大,管着我們;另一派認為天就是大自然,既沒頭腦也沒心沒肺。我的朋友柳宗元最近寫了個《天說》來反駁韓愈的觀點,小柳文章寫得還不錯,就是嫩了點兒,比較偏激,沒把問題談透。所以還得我老劉親自出馬,寫這篇《天論》,把道理掰開了、揉碎了都講清楚。】

  大凡入形器者,皆有能有不能。天,有形之大者也;人,動物之尤者也。天之能,人固不能也;人之能,天亦有所不能也。故余曰:天與人交相勝耳。【但凡有形的東西都不是全能的。天,是有形之物中最大的;人,是動物裡邊最牛的。有些事天能幹可人幹不了,也有些事人能幹可天干不了,所以說,天和人各有所長。——劉禹錫這裏提到的“天與人交相勝”是中國思想史上一個重要命題。】

  其說曰:天之道在生植,其用在強弱;人之道在法制,其用在是非。【天的規律是生養萬物,它能使萬物強壯,也能使萬物衰弱;人不一樣,人是搞法制的,要明辨是非。】

  陽而阜生,陰而肅殺;水火傷物,木堅金利;壯而武健,老而耗眊,氣雄相君,力雄相長:天之能也。陽而爇樹,陰而揫斂;防害用濡,禁焚用光;斬材窾堅,液礦硎鋩;義制強訐,禮分長幼;右賢尚功,建極閑邪:人之能也。【這段具體來說天怎麼工作,人又怎麼工作。天用四季輪迴來調節萬物的生老病死,還讓生物們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看,劉禹錫雖然沒研究過《進化論》,可早就知道“氣雄相君,力雄相長”的道理。——人玩的是禮義,尊老愛幼,表彰好人,懲罰壞蛋。】

  人能勝乎天者,法也。法大行,則是為公是,非為公非,天下之人蹈道必賞,違之必罰。當其賞,雖三旌之貴,萬種之祿,處之咸曰宜。何也?為善而然也。當其罰,雖族屬之夷,刀鋸之慘,處之咸曰宜。何也?為惡而然也。故其人曰:“天何預乃事耶?唯告虔報本,肆類授時之禮,曰天而已矣。福兮可以善取,禍兮可以惡召,奚預乎天邪?”【人比天強在哪兒呢?就強在法。在一個公正嚴明的法治氛圍里,是非明確,賞罰也明確。如果依法受賞,就算你已經高官厚祿不在乎那點兒小錢,你也理直氣壯地接受獎勵,為什麼呢,因為你做了好事必然就要受賞;如果你做了壞事,就算是對你抄家滅門,你也得認,為什麼呢,因為你做了壞事,必然就要受罰。在這樣一個公正嚴明的法治社會裡,天能做什麼呢?人們也就是在祭祀儀式和頒布曆法的時候才會和天發生一點兒走走過場的關係。人如果做好事就會獲得好處,做壞事就會受到懲罰,誰還會把老天當回事呢?——劉禹錫這話說得很是一針見血,“福兮可以善取,禍兮可以惡召,奚預乎天邪”,我們想想,如果竇娥能受到公正審判,她還會在刑場上悲憤地呼喚蒼天么?如果古代社會能有健全的醫療保障體系,還會有那麼多人要靠練功“接地氣”什麼的去治病強身么?】

  法小弛則是非駁,賞不必盡善,罰不必盡惡。或賢而尊顯,時以不肖參焉;或過而僇辱,時以不辜參焉。故其人曰:“彼宜然而信然,理也;彼不當然而固然,豈理邪?天也。福或可以詐取,而禍或可以苟免。”人道駁,故天命之說亦駁焉。【如果法治社會出毛病了,不再那麼公正嚴明了,做好事不一定受賞,做壞事不一定受罰,十個勞模里塞了兩個壞蛋,十個死刑犯里插着三四個無辜的人。大家看到這些情況就疑惑了:怎麼會這樣呢,沒道理啊,這難道是天意嗎?造假可以賺大錢,花錢就可以擺平執法機關,這種時候,天命之說就開始小有市場了。】

  法大弛,則是非易位,賞恆在佞,而罰恆在直,義不足以制其強,刑不足以勝其非,人之能勝天之具盡喪矣。夫實已喪而名徒存,彼昧者方挈挈然提無實之名,欲抗乎言天者,斯數窮矣。故曰:天之所能者,生萬物也;人之所能者,治萬物也。法大行,則其人曰:“天何預人邪,我蹈道而已。”法大弛,則其人曰:“道竟何為邪?任人而已。”法小弛,則天人之論駁焉。今以一己之窮通,而欲質天之有無,惑矣!余曰:天恆執其所能以臨乎下,非有預乎治亂云爾;人恆執其所能以仰乎天,非有預乎寒暑云爾;生乎治者人道明,咸知其所自,故德與怨不歸乎天;生乎亂者人道昧,不可知,故由人者舉歸乎天,非天預乎人爾。【這段是個總結歸納。法治敗壞的時候,享福的大多都是壞蛋,受苦的大多都是善良之人,哪還有正義,哪還有公理,人要是到了竇娥那份上,除了呼天喊地還能做什麼呢?還能指望什麼呢?所以說,天能做的是生養萬物,人能做的是治理萬物,人類社會越是缺乏治理,人們就越是看不懂這世間的道理,也就越來越仰賴蒼天了。小韓和小柳都是以個人體會來闡釋天人規律,這是不嚴謹的,個案不能說明普遍規律。嗯,要像我老劉這麼研究分析才嚴謹。】

  天論(中篇)

  或曰:“子之言天與人交相勝,其理微,庸使戶曉,盍取諸譬焉。”【有人說:“你講的這套‘天與人交相勝’的道理太深奧了,你要真想讓我們明白,最好打個比方,講得通俗一點兒。”——劉禹錫這人不錯,知道講道理要講通俗了才好,從這層意思上說,劉老是我的老前輩。】

  劉子曰:“若知旅乎?夫旅者,群適乎莽蒼,求休乎茂木,飲乎水泉,必強有力者先焉,否則雖聖且賢莫能競也。斯非天勝乎?群次乎邑郛,求蔭於華榱,飽於餼牢,必聖且賢者先焉,否則強有力莫能競也。斯非人勝乎?苟道乎虞、芮,雖莽蒼猶郛邑然;苟由乎匡、宋,雖郛邑猶莽蒼然。是一日之途,天與人交相勝矣。吾固曰:是非存焉,雖在野,人理勝也;是非亡焉,雖在邦,天理勝也。然則天非務勝乎人者也。何哉?人不幸則歸乎天也,人誠務勝乎天者也。何哉?天無私,故人可務乎勝也。吾於一日之途而明乎天人,取諸近也已。”【劉老師自問自答:“打個比方有什麼難的,你知道旅遊是什麼回事么?好比我們一伙人組團旅遊,到了荒郊野嶺什麼的,需要大樹上摘果子,深潭裡取水,誰體格好誰就佔便宜,哪怕你有錢鍾書那麼大的學問,這時候一點兒轍也沒有;可如果到了大城市,想到市政府食堂混口飯吃,胳膊再粗也不管用了。如果是去維也納,即便在鄉下也如同在大城市一般,靠的是彬彬有禮;如果在戰火中的巴格達,雖然是大城市也如同在荒原,得靠叢林法則來找吃的。這道理很清楚明白吧?”】

  或者曰:“若是,則天之不相預乎人也信矣,古之人曷引天為?”答曰:“若知操舟乎?夫舟行乎濰、淄、伊、洛者,疾徐存乎人,次舍存乎人。風之怒號,不能鼓為濤也;流之溯洄,不能峭為魁也。適有迅而安,亦人也;適有覆而膠,亦人也。舟中之人未嘗有言天者,何哉?理明故也。彼行乎江、河、淮、海者,疾徐不可得而知也,次舍不可得而必也。鳴條之風,可以沃日;車蓋之雲,可以見怪。恬然濟,亦天也;黯然沉,亦天也。阽危而僅存,亦天也。舟中之人未嘗有言人者,何哉?理昧故也。”【可能還有人問:“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天不會幫人什麼忙,那古人為什麼常常說天呢?”我的回答是:“這就和行船的道理一樣。如果是在公園的人工湖裡划船,你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想在哪兒停就在哪兒停,就算有翻船的,人們也不會把翻船的原因歸到老天頭上;可你如果是在黃河壺口瀑布或者長江瞿塘峽划船,人力能控制的因素就很有限了,船沒翻得謝天謝地,船翻了那叫天不作美。”】

  問者曰:“吾見其駢焉而濟者,風水等耳。而有沉有不沉,非天曷司歟?”答曰:“水與舟,二物也。夫物之合併,必有數存乎其間焉。數存,然後勢形乎其間焉。一以沉,一以濟,適當其數乘其勢耳。彼勢之附乎物而生,猶影響也。本乎徐者其勢緩,故人得以曉也;本乎疾者其勢遽,故難得以曉也。彼江、海之覆,猶伊、淄之覆也。勢有疾徐,故有不曉耳。”【還有人問:“你的說法有些道理,可怎麼解釋那些一起行船卻一個沉、一個不沉的情況呢?”這也很簡單,告訴你吧:“水和船是兩種東西,作用在一起,其間有數有勢。”——我來解釋一下劉老師的話,他在這裏提出了兩個看似很玄妙的概念:一個是“數”,一個是“勢”,不少算命先生常說這兩個詞,其實在劉禹錫這裏,“數”就是指事物發展的規律,“勢”就是指事物發展的趨勢,還有一點兒“慣性”的意思。好了,接着聽劉老師講。——“數和勢一起作用,勢這東西是依附在物體上的,物體運動得快,它的勢就強,運動得慢,它的勢就弱。船劃得慢也可能會翻,但它是怎麼翻的,我們看得明白;船要是太快,以每小時二百公里的高速在壺口瀑布一帶行進,勢很疾,翻了船我們也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劉老師這個解釋有點兒必然性和偶然性的意思:所謂偶然事件其實也是必然的,只不過我們了解不到導致這個事件的所有成因,所以它才“看似”偶然。】

  問者曰:“子之言數存而勢生,非天也,天果狹於勢邪?”答曰:“天形恆圓而色恆青,周回可以度得,晝夜可以表候,非數之存乎?恆高而不卑,恆動而不已,非勢之乘乎?今夫蒼蒼然者,一受其形於高大,而不能自還於卑小;一乘其氣於動用,而不能自休於俄頃,又惡能逃乎數而越乎勢耶?吾固曰:萬物之所以為無窮者,交相勝而已矣,還相用而已矣。天與人,萬物之尤者耳。”【還有人問:“你那麼看重數和勢,卻不拿老天當回事,天的作用難道還比不上勢嗎?”我的回答是:“天的形狀一直都是圓的,顏色一直都是青的,天運動規律我們都測得出來,所以說天的運動是有規律的,這就是數;天一直那麼高高在上,一直運行不止,這就是它的勢。天的運動也無非在於數和勢罷了。我一再說:萬物都是‘交相勝,還相用’的。愛默生不是有一首寓言詩么,說大山看不起小松鼠,松鼠不服氣,說:‘我雖然背不起一座森林,可你也磕不了一枚核桃。’”】

  問者曰:“天果以有形而不能逃乎數,彼無形者,子安所寓其數邪?”答曰:“若所謂無形者,非空乎?空者,形之希微者也。為體也不妨乎物,而為用也恆資乎有,必依於物而後形焉。今為室廬,而高厚之形藏乎內也;為器用,而規矩之形起乎內也。音之作也有大小,而響不能逾;表之立也有曲直,而影不能逾。非空之數歟?夫目之視,非能有光也,必因乎日月火炎而後光存焉。所謂晦而幽者,目有所不能燭耳。彼狸、狌、犬、鼠之目,庸謂晦為幽邪?吾固曰:以目而視,得形之粗者也;以智而視,得形之微者也。烏有天地之內有無形者耶?古所謂無形,蓋無常形耳,必因物而後見耳。烏能逃乎數耶?”【提問題的人接着問:“就算你說的對,天因為有形體存在而逃脫不了數的限制,那麼,對那些無形的東西你又怎麼用你的數來作解釋呢?”我的回答是:“你所謂的無形的東西,是不是空啊?空這個東西也是有形體的,只不過它的形體要依附其他東西而存在。一間屋子,裡邊是空的,這是四四方方的空;一隻杯子,裡邊是空的,這是圓柱體的空。不管你說什麼空,就照我這個說法自己推理好了。難道天地之內真有無形的東西存在嗎?沒那回事!古人所謂的‘無形’,其實是‘無常形’,也就是沒有固定的形狀,依附在物體上也就現了形了。所以,你所謂的無形的東西也一樣逃不了數的限制。”】

  天論(下篇)

  或曰:“古之言天之曆象,有宣夜、渾天、《周髀》之書;言天之高遠卓詭,有鄒子。今子之言,有自乎?”答曰:“吾非斯人之徒也。大凡入乎數者,由小而推大必合,由人而推天亦合。以理揆之,萬物一貫也。今夫人之有顏、目、耳、鼻、齒、毛、頤、口,百骸之粹美者也。然而其本在夫腎、腸、心、腹;天之有三光懸寓,萬象之神明者也。然而其本在乎山川五行。濁為清母,重為輕始。兩位既儀,還相為庸。噓為雨露,噫為雷風。乘氣而生,群分匯從。植類曰生,動類曰蟲。倮蟲之長,為智最大,能執人理,與天交勝,用天之利,立人之紀。紀綱或壞,復歸其始。堯、舜之書,首曰‘稽古’,不曰稽天;幽、厲之詩,首曰‘上帝’,不言人事。在舜之廷,元凱舉焉,曰‘舜用之”,不曰天授;在殷高宗,襲亂而興,心知說賢,乃曰‘帝賚’。堯民知余,難以神誣;商俗以訛,引天而驅。由是而言,天預人乎?”【還有人問:“古時候研究天的問題有三大學派:宣夜、渾天和《周髀》,最著名的專家有個叫鄒衍的,你劉禹錫師承哪家哪派啊?”——我先替劉老師解釋一下,所謂“宣夜”,大體是說天是個真空的東西,日月星辰都漂浮在上邊,靠氣來推動;“渾天”大家可能比較熟悉,就是說天像個雞蛋,地就是雞蛋黃,被天包着;《周髀》是個書名,這書主張的說法叫“蓋天”,大家可能更熟悉,你找一個四方的煙灰缸,拿個碗扣在上邊,這個碗就是天,煙灰缸就是地,“天圓地方”就是從這兒來的。鄒衍是和孟子同時代的一位大學者,有個外號叫“談天衍”,是說他是位研究天的專家,對了,我以後也可以給自己起個外號叫“談《易》熊”,拿這個外號出去招搖一定很牛氣。——我解釋完了,劉老師該出來回答問題了:“哈哈,我老劉沒師承,無門無派!我的理論不是跟他們學來的,是自己推理推出來的。但凡‘入乎數’,也就是有規律的東西,都可以小中見大,我們從人來推天很容易推得出來。人長着五官,五官之本在於內臟,天上掛着日月星辰,日月星辰之本在於山川五行,清澈的東西來自於溷濁之物,輕微的東西來自於厚重之物,而溷濁、厚重的就是地,清澈、輕微的就是天,天和地各就各位,互相發生作用,產生了風雷雨霧,產生了植物、動物。”——還有一點需要我來替劉老師解釋一下。有誰注意到沒有,剛才劉老師說“日月星辰之本在於山川五行”,提到了“五行”,可這個“五行”怎麼感覺上沒有相生相剋的意思啊?其實呢,“五行”最早的出處是《尚書·洪範》,原本是個分類的概念,所謂相生相剋那都是後人附會上的。給世界萬物分成幾個大類,這在世界各地的古老文明都是有過的,古希臘好幾位哲學家都思考過萬物本源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基本物質構成了世界萬物?佛教講的“四大皆空”,這個“四大”,也是物質的基本分類。——我的話講完,劉老師繼續上課:“在天和地產生的所有生物里,人是腦子最好使的,能和天各擅勝場。人建立了人類社會的綱紀,我們可以從歷史上看到一種顯著的現象:堯舜時代是上古的黃金時代,那時候的書開頭就說‘稽古’,不說‘稽天’。”——還得打斷一下劉老師。他這裏說的“那時候的書”是指《尚書》里最古老的那幾篇文獻,據說是堯舜時代的,劉老師很當真,但現在我們知道這些東西不大當得真的。還有這個“稽古”,是那些文獻里開頭的用語,本來是四個字“曰若稽古”,就這麼四個字,歷代無數人考證研究也弄不清個所以然,我們就簡單把它當成“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好了。——劉禹錫接着說:“到了周幽王和周厲王這兩位暴君的時代,文獻上一開篇就談‘上帝’了,不講人事了。在舜聖人的政府里,好乾部得到提拔,說這是舜提拔他們,不說職位得自天授。商王武丁是個有為之君,看傅說有能耐,想重用他,於是就假裝說上帝託夢給自己,讓自己提拔傅說。他這麼做,是因為他即位的時候接的是個爛攤子,不得不拿上帝糊弄人。道理很清楚了吧,在好世道里,‘天’這個字的使用頻率就少;在壞世道里,領導只好拿天命來糊弄老百姓,老百姓受了不公正待遇也只有哭天搶地這一條路好走。天,不就是這麼回事嗎?”】

  劉禹錫這《天論》三篇算得上唐代討論天人關係的重頭文章,是從柳宗元的《天說》生髮來的。這個話題從韓愈到柳宗元,再到劉禹錫,還沒完,柳宗元看了《天論》三篇之後,很不領情,又寫了一篇《答劉禹錫〈天論〉書》,很有趣:

  答劉禹錫《天論》書

  宗元白:發書得《天論》三篇,以仆所為《天說》為未究,欲畢其言。始得之,大喜,謂有以開明吾志慮。及詳讀五六日,求其所以異吾說,卒不可得。其歸要曰:“非天預乎人也。凡子之論,乃《天說》傳疏耳,無異道焉。諄諄佐吾言,而曰有以異,不識何以為異也。【柳宗元說:看到老劉的《天論》三篇,一開始就說什麼我的《天說》沒把道理說透,他要來做這個“說透”的工作。我開始還很高興,很想看看老劉的高論,可我翻來覆去把他這老三篇看了五六天,想找出一點兒和我觀點不同的地方,居然沒找到。老劉寫了這麼多字,說實在的,一點兒自己的觀點沒有,全在給我的《天說》作註解呢。老劉你虧心不虧心啊,一開始語重心長的要幫我把道理說透,說什麼有不同觀點,哼,小心我把你這老三篇貼到“新語絲”上去!】

  子之所以為異者,豈不以贊天之能生植也歟?夫天之能生植久矣,不待贊而顯。且子以天之生植也,為天耶?為人耶?抑自生而植乎?若以為為人,則吾愈不識也。若果以為自生而植,則彼自生而植耳,何以異夫果蓏之自為果蓏,癰痔之自為癰痔,草木之自為草木耶?是非為蟲謀明矣,猶天之不謀乎人也。彼不我謀,而我何為務勝之耶?子所謂交勝者,若天恆為惡,人恆為善,人勝天則善者行。是又過德乎人,過罪乎天也。又曰:天之能者生植也,人之能者法制也。是判天與人為四而言之者也。余則曰:生植與災荒,皆天也;法制與悖亂,皆人也,二之而已。其事各行不相預,而凶豐理亂出焉,究之矣。凡子之辭,枝恭弘=叶 恭弘甚美,而根不直取以遂焉。【這一段都是給劉禹錫挑理的,說你老劉所謂的新觀點我看也不怎麼樣,而且還把問題給搞複雜了,還是我的文章說得精闢,天和人互不相干,這就結了。你老劉的文章看上去枝繁恭弘=叶 恭弘茂的,可都說不到點子上。】

  又子之喻乎旅者,皆人也,而一曰天勝焉,一曰人勝焉,何哉?莽蒼之先者,力勝也;邑郛之先者,智勝也。虞、芮,力窮也,匡、宋,智窮也。是非存亡,皆未見其可以喻乎天者。若子之說,要以亂為天理、理為人理耶?謬矣。若操舟之言人與天者,愚民恆說耳。幽、厲之云為上帝者,無所歸怨之辭爾,皆不足喻乎道。子其熟之,無羡言侈論,以益其枝恭弘=叶 恭弘,姑務本之為得,不亦裕乎?獨所謂無形為無常形者甚善。宗元白。【繼續批劉:你自以為高明的那個旅遊的比喻更是比得不恰當,你說什麼一種情況是“天勝”,一種情況是“人勝”,沒道理啊!在荒郊野嶺那是“力勝”,在大都會那是“智勝”,在維也納是“力窮”,在巴格達是“智窮”,全是人的事,和天有什麼關係!划船的比喻也不恰當,那都是愚民的老生常談。周幽王和周厲王那段也說得不着調,那是老百姓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呼天搶地。你這些比喻全是瞎忽悠。嗯,到底你也算站在我這邊的,我也不好意思就這麼把你一棒子打死,最後無論如何也得說你一句好話。Kao!想誇你還真找不着可誇的地方,那,那就這樣吧,你說的那個和主題關係不大的“‘無形’其實是‘無常形’”的說法還算有幾分道理,說得不錯。落款:yours sincerely,宗元。】

  劉禹錫後來給沒給柳宗元回信我就不清楚了,老劉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讓人好生同情。我把這幾篇文章放到坤卦內容的結尾,也算讓大家換換腦子。到現在,乾坤兩卦就都講完了,後邊還有六十二卦和《易傳》的其他幾篇,留待以後再講。為什麼我在乾坤兩卦上費了這麼多筆墨呢?因為這兩卦歷來被認為是《周易》的門戶,你把這兩卦搞明白了,整個《周易》的原理也就認識得差不多了。在這本書里,我詳細介紹了算卦的方法,分析了《左傳》里的卦例,講解了乾坤門戶,你要把這些內容都看明白了,《周易》初級班就可以畢業了。

  什麼?你以為初級班畢業不算回事是么?唉,我敢說,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多少年的那些同道們也未必就夠這個初級班的水平啊。對了,畢沒畢業不是你自己說了就算的,你可以匯五千塊錢工本費過來,我就給你寄去一張加蓋鋼印的《周易》初級班畢業證書,呵呵,有證書的算命先生身價可是不一樣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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